Chapter Nine

知道今天恰逢福利院每季度的开放参观日，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了，随着来看望孩子们的好心人的增多，两个本来负责搬桌搬凳体力活的保安也不得不放下手头事情，去外面充当临时交警引导车子停放，以免出现拥堵。

不过丁简桢现在满脑子想的却不是这些可有可无的事，特别为参观者们准备的玩偶剧场第一幕刚演完，林慎初就不见了踪影，原本以为他或许是去接个工作电话之类很快就会回来，可第二幕都演得过半，还是没一点出现迹象。

“真是的，去哪儿了嘛......”

丁简桢翘头四顾一圈，福利院院长给他们俩的座位在前三排的靠中间位置，周围满满当当坐着人，想挤着走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接近于零，只得抱着“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走丢”的念头作罢，继续守着边上空落落的位置看演出。

“谢谢你，大熊村长。”

“不客气，黄鹂博士。”

玩偶剧场正演到黄鹂博士和大熊村长批评完欺负弱小动物的豺狗，相互道别。这一场戏在圣诞节晚上也演过，她还记得剧情，知道等猴子先生出来讲完结尾旁白，就要进入下一个故事。

丁简桢忍不住再抬头看看四周，依旧没有林慎初的影子。

“大熊村长换人了吧......声音这么干巴巴，讨债还是演戏啊.....”

她泄气地坐回椅子上，把一腔怨念都嘀嘀咕咕腹诽在表现意外不佳的大熊村长身上，台上帷幕短暂拉起，宣布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。一些参观者起身离开座位，丁简桢也终于按捺不住，借此空隙挤出观演区。

“没走嘛~”

林慎初的车还安静地停在原来车位上，不像是接到电话临时回医院的样子，在周围找一圈，也没看见他的影子。丁简桢没了辙，在台阶上坐下，抱膝呆呆看云后模糊的太阳消磨时间。

“不会人间蒸发了吧......”

   刚在脑子里转起这些无聊念头，背后传来孩子哭久了之后的抽噎声，丁简桢想转头，大大的毛茸熊掌却先搭到她肩头。

“大、大熊啊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

她尖叫着惊跳起来，脚下一个趔趄，结结实实地在水泥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。狼狈的样子逗得被大熊村长牵在手里的孩子破涕为笑。

“......谢谢。”

大熊村长倒是很好心地上前搀了一把，丁简桢从地上爬起来，掸去衣服上的尘土，“突然出现，被你吓一跳。”

大熊村长也不做声，只是用笨拙的姿势指指手里牵着的孩子，又指指玩偶剧场里面，丁简桢揣摩几秒，“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么？”

换来一孩一熊的同时点头。

“这个包在我身上。”丁简桢寻思着借用一下广播室应该不是问题，说不定顺带还能打听林慎初的下落。

“走，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。”

她微笑着牵起孩子的另一只手，下一秒大熊村长的巨大布绒头套里闷闷地憋出一句，“你这年纪，他叫你阿姨还差不多。”

“你才阿姨。”丁简桢愤愤吱回一句，“你今天的表演很烂诶，声音那么干巴巴的，一点感情也没有，讨债还差不多。”

下一秒丁简桢又开始后悔自己从不在关键时刻刹车的毒舌，大熊村长虽说这次演技失常，但毕竟还是好心地帮孩子找父母。这么指摘人家的演出实在有点过分。

“怎么还穿着啊，快去脱掉吧，下面没有大熊村长的戏了，套着多难受。”

路上两个保安扛着道具经过他们，丁简桢转头望望默不作声牵着孩子的大熊村长，“......你该不会为了安慰他才一直穿着吧?”

没有回答。

“我道歉......刚刚不该说你声音干巴。”丁简桢抬头看看墙上指示牌，朝广播室方向走去，大熊村长硕大的身形时不时进入眼角余光，别说身上那堪比两套羽绒服总和的厚布绒装束，光是那个大头套，想想就让人觉得缺氧。“演这个，挺辛苦吧？”

“还好。”终于有了回答，可惜声音还是干巴巴的，像团棉絮。

“小宇！”

“妈妈！”

还没走到广播室，对面一脸惊慌的女人就已经冲上来紧紧抱住孩子，“你这孩子，一转身就不知道跑哪儿去，吓死妈妈了。下次不许再这样,听到没有？”

丁简桢看着这一幕团聚，舒了口气，也不等女人道谢就转身走开，打算去观演区看看林慎初是不是已经回来，大熊村长在走廊尽头拐向和她相反的方向，背影笨拙而可爱，和干巴巴的声音截然不同。

“是去卸装束了吧。”丁简桢一边寻思一边走，最厚最笨重的大熊村长装束穿那么久，大冬天也能活活给憋出个中暑来。

说不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。

职业习惯驱动着的念头挤进来，她转身朝大熊村长的方向走去，临时搭建的后台不见踪影，再往里面，才看见大熊村长正一个人站在平时供孩子们玩耍的开阔活动室里，准备拆下装束。

“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呐——可别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。”

丁简桢在门口远远看着，内心终究因为林慎初的不知所踪憋着些小小恶趣味的毒舌，她看着大熊村长一手伸到背后，笨拙地去够中线上的拉链，随后顿了顿，摘下模样可爱的大熊头套。

她听见自己内心惊骇地喊了一声。

头套之下，是林慎初略显苍白的脸庞，他长长地喘了两口气，又继续脱掉身上的绒衣，把他们扔进一旁的道具衣物回收框。他的头发和衬衫已经被汗湿透，贴在身上，让整个人都好似颓下去一段。

“痛！”

丁简桢往自己胳膊上死命掐了一把，确信自己不是做梦或者睡迷糊，正犹豫是否应当走上前去，林慎初就已经被那声呼痛吸引，看见来不及藏回去的她。

“你......大熊......怎么......”

被发现了，丁简桢只得走过去，张嘴想说什么，一大堆问题却被方才的惊骇搅在喉咙口，像根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的鱼刺。连比带划，只吐出几个破碎的词语。

“刚才院长找我，说大熊村长的演员阑尾炎发作上不了台，让我顶一顶。走得仓促，也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。”

林慎初语气平淡，脸色却完全没有平淡的态势，一路颓下去，看得丁简桢心里发凉，一把把他搀到边上坐下。

“赶紧歇歇吧老大爷，看你下次还死撑。”她扁扁嘴，从口袋里摸出餐巾纸给林慎初擦汗，“我是没事啦，你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？”

“刚才摔那一跤没事吧？”

林慎初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，脸色却始终不见好转，丁简桢心里又凉下去大半截，从椅子上站起来，“我去给你倒杯水。”

“帮我买罐冰咖啡吧。”林慎初把钱递给她，“想喝点冷的。”

“这样对胃不太好哎.....”丁简桢有点诺诺，偷眼看看他的脸色，终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，“切，不用你来付，咖啡就当我慰劳你啦！大、熊、村、长~”

林慎初难得疲倦而颓败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笑意，“要去快去，丁阿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