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荊棘與觀復

Chapter Five

宋明远不知道苏青淮到底离开了多久,再次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来时,手背上已经多了个用胶带固定完毕的黑色针头,两袋点滴挂在临时搬来的衣架上,正以缓慢而均匀的速度向静脉中输送药物。

头脑中的浑浊感还没有褪去,他轻轻摇了摇头,试图将这种感觉驱除出去,却没有成功。药物残余作用下,房间内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淡漠而了无生趣,只有一些断续而零碎的声音,透过虚掩的房门漏进来,牵扯着依旧工作的几根神经触角。

不知道是感受到他正被名为“流感”的传染病侵袭,还是因为赌气这几天他都没有好好给它弄些吃的,虎斑猫栗子蜷在床下七零八落的软枕上睡觉,而不是像往常牛皮糖一样死活赖在床铺松软的被褥上不走。宋明远视线往下,猫肚子的地方鼓出一个贼兮兮的弧度,看样子,是把这三天没吃够的份都一并补足了。

外面零零碎碎的声音还在继续,宋明远疲倦地靠着床听了一会,听出是苏青淮在外面打扫他这三天来的残局。

希希哗哗,是洗杯子和餐具的声音;呼噜呼噜,是电水壶烧水的声音;乒乒乓乓,是她开关柜子的声音,间或夹杂着洗衣机洗衣服时候一阵一阵的搅水声,他环顾四周,房间椅子上的几件衣服都不见了踪影,看样子,之前胡乱扔在客厅沙发上的外套也没能幸免。

手机被放在床头柜的闹钟旁,指示灯如同呼吸般一闪一烁,宋明远探手去够过来,按亮屏幕,未接电话和短信足足有三十条之多。

[发信人:苏青淮]

[主题:无]

[内容:我今天开始要在牙科实习了,没看见你有点小郁闷。听说张护士说你请病假?]

宋明远几乎能想见苏青淮当时那副失落模样,他关掉阅读界面,接着看第二条。

[发信人:苏青淮]

[主题:无]

[内容:你好些没有?他们说你是感冒了。我有点担心,会加重偏头痛么?]

第三条,还是苏青淮发来的,第四条,也还是她的,宋明远一条条看下去,看她的口气从担心到非常担心到最后的几乎歇斯底里,最后他在末尾的一条未读短信上停住了视线。

[发信人:安镇医院唐理]

[主题:无]

[内容:东西到了,我来鹤川那天一起带来,但这样真的好吗?听我句劝,别用了。]

宋明远看着这条短信许久,才按下了手机上的删除键,随手把这个黑色小机器扔到床的另一边。

“你醒了?”

苏青淮推门进来,将手里的方盘放到一边,拿起水壶往床头柜喝干了的玻璃杯里又冲了些新煮的热水。

大约是在冷水里浸太久,她的动作明显有些脱离常识的僵硬和笨拙,表情却比先前放松了些,“你睡得真沉,我给你打针都不知道呢。”

“我感觉好很多了。”

看着她平淡容貌上毫无矫饰的神情,宋明远突然感到一股久违的满足,仿佛当年未涉人世的宋夕瑶,成天牛皮糖般黏在他这个哥哥身后。他手指不小心被纸边划个口子,也能让她大惊小怪半天,到处翻箱倒柜去找创口贴。 

那时的点点滴滴是如此纯真而美好。

“喏,把这毛巾敷在额头上。”和苏青淮声音一起递过来的,是块绞干了多余水分的毛巾,托在手上,血管里四处窜行的灼热感像见了鬼般瞬间退散下去。“你发着烧呢,打点滴前给你量了,38度9,吓我一跳。”

“我自己倒没怎么觉得,就是乏力得爬不起来。”宋明远拿过杯子喝了口水,感觉口渴缓解了些,嘴唇干得起皮,和在空气了放了几天的柚子瓣有得一拼,说话动作不小心大些,就会扯出几许疼痛的血丝。

“这也是发烧的表现嘛,笨蛋。”苏青淮抬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虚汗,指尖在皮肤上落下几个冰凉触点。

头脑深处瞬间窜起一阵尖锐电流,宋明远闭了闭眼睛,没有吭声。任凭苏青淮给他拆掉输液胶布,从血管里拔出针头。

“你脸色也还难看得很。躺下吧,我给你敷毛巾。”

“不用了。我靠一会儿就起来走走。”宋明远抬头看看所剩无几的点滴,朝苏青淮轻轻摆手。

“那怎么行,敷一会儿就能退烧了。”苏青淮不依不饶,拿过他手里的冷毛巾往他额头上敷去,“病人不许有自己的意见!”

已经来不及阻挡了,比体温低上万千的冰冷毛巾接触额头,刹那激起无数神经尖锐嘶叫,浓重黑暗宛如地狱来临前的巨大序幕般侵占全部视野,耳内响起永不止息的雷鸣。

“......唔......”

宋明远蜷起身体,想要减轻这种如死般激烈的痛苦,却始终只是徒劳,疼痛如同愈演愈烈的火焰一般灼烧着每一个大脑细胞,仿佛要将它们煎干,烧焦,直至灰飞烟灭。

“我......我这就给你拿止痛药来。”

苏青淮的声音明显乱了阵脚。但宋明远已经顾不上这许多,压倒性的剧烈疼痛正疯狂蚕食他的意志与思考能力,他一把把苏青淮推离床边,“出去!不准进来!”

“我不!”得到的是苏青淮的抗拒。

“出去!马上出去!”

意志力几近临界,慌乱的脚步声被惊吓着远离,宋明远挣扎着扑向另一侧床头柜,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白色的注射盒。

他握着它迟疑两秒,最终还是打开了盖子,里面胡乱放着两副注射器,几支针剂,还有几个用过的安瓿空瓶,一不小心就会割到手指。

“别看!”

门隙了条缝,又在他严厉无比的斥责声下被迅速掩回原位,宋明远拆开注射器,从盒里拣了支针剂,赤手弹断安瓿瓶颈,将里面的透明液体吸进针管。

理智在液体吸尽的那一刻彻底崩溃,冷汗沿着发际涔涔而下,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把针刺入手臂,咬牙向肌肉中推注药液。

透明液体从针管中逐渐流出,看着剂量刻度被推到底的时候,宋明远感到自己的生命也仿佛被推到了零点,疼痛还在继续,但他知道它维持的时间已经不会太过长久,他只需要在失去意识前将盒子放回原处,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

因为它所代表的真相,对青淮来说实在过于残酷。

只是他不知道,当甜美而虚幻的梦境再次覆盖疼痛所带来的黑暗时,还是有一双柔软的手迟疑而轻缓地推门进来,走近床边,在小心翼翼捋起他睡衣袖子后看到了他苍白的手臂。

以及上面如死神笑意一般惨怖的注射针孔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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